未曾瞟他一眼,那墨袍之人回身离去,也未见吩咐,青年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他只顾着注意前方那人的动作,连周遭风景瞬间的错位、以及身体在错位的当会产生的不适也忘却了去留意。直至前方之人止步,暗色袍沿有低浅的水波涌动,这才察觉出异处。
墓地附近确实有湖,但距离有些遥远,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走到的。
无须解释,周遭浮动的渺茫银色已是答案。
“……你怎么知道那是矜然的墓?”眸光投于湖面,顽皮的风拨弄着映于水中的太阳,湖面泛起波澜,阳光也碎散成片,有熠熠的辉光闪烁。
话语出口,汝嫣凝夜才想起这人口不能言,正欲回首的时候,身后有话语传来。干哑的声音里带着些变调的金属尖锐,有些模糊刺耳,“大人,您常来此,所以秦姑娘的墓碑较之其它坟墓的碑面平滑且无藓。”
“是么。”
“大人!”没有无预兆地,青年单膝跪倒在地。与他的清俊容颜毫不协调的嗓音可以称得上难听,这个他亦是知道,只是有的话,必须得说。“大人,云机子师徒已迁离昃连山,向东行,定居地为近海小镇。”
立于湖畔,墨衣者回首。逆着光,沈云初瞧不清这人的眼,只见着无瑕白玉雕琢出的冷漠五官,以及眼眶处的两道墨影。
“……初。”
听得模糊的唤声,青年含首应是。
“你的咽喉是云叔叔治的?”
有些迟疑,沈云初不明白面前这个为何如此相问,但还是如实地再度应声,“是……是师傅开的药方,师弟们采的药草,珉儿熬的药汤……”
魔医鹤羿的“蚀音”一旦倒入咽喉,是直接而强制性地腐蚀声带。这样严重的伤势经过如此之久尚能有如此的回复,已属不易了。
“哦,云叔叔还好么?”
“无恙,只是比起从前老了二岁……”师傅不比那位极端重视容貌的神殿祭司,自然不会因为他口吐实言而大惊失色。比起这个,他认为更为重要的是另一件事,于是他再度出声声,“大人,您不做些什么吗?”
“我需要做些什么?”汝嫣凝夜回道。
……需要……做些什么?沈云初垂下首,双手紧握于侧,兀自喃喃重复。这人需要做些什么?或者应该说,他希望这个做些什么?说不出口,忆起可以同他的亲人划上等号的同门,有些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觉得,我应该控制你的师傅与师弟师妹,以此要挟昭雪帝?”森冷的面具,不带情绪的声音,若非沈云初清楚地知晓他为活人,也许亦会当他为森罗鬼面。“初。连你在这样的时候都可以舍弃同门,又怎能奢望他会顾惜?”
只怕到了必要的时候,那个男人,他连楼兰都可以舍弃吧?尖锐的指间刺入掌心,只因思及了这种可能。不对,这种情形不会发生,只要抹灭了任何重于楼兰的“可能”。
“更何况,你的师门已经寻得保障,我动其不得。”
“……保、障?”
“莫要忘了,云叔叔与云渺雾可是世交……”
沈云初的面上浮现些许的尴尬,他……确实是忘记了这么回事……现在想来,师傅新迁往的那小镇确实距神殿的无名山不远……换到神殿的角度来看,应该是在无名山下……
“初,你回来得倒是正好。替我把昙汐带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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昃连山被称作仙人的云机子与神殿祭司云渺雾确实是“世交”,所谓“世交”是什么意思呢?是指两家有两代以上的交情。
二人的关系究竟好到了什么程度呢?现在正巧有机会来让我们好好看看——
“……云、晓,这就是你所谓的美人?”神殿祭司的纤纤食指毫不客气地往某个方向一指,刻薄的语气里带着薄怒。
被指着的,是一个人。闲闲地靠在椅上,手捧清荼浅抿,不时地,有淡淡叹息传来。一身素白的衣裳,并不华贵,却也有渺茫之气。更令人称奇的是那发,罕见的银丝轻挽,衬着清雅容颜,更显出尘。
年幼的云晓眨巴眨巴眼,不明所以,“难道不是么?渺雾哥哥不是说,只要脸够漂亮又看起来不奸不滑品性纯良的,都可以引见给你的么?难不成渺雾哥哥嫌他是个男的?可你没说只要女的啊……”
“你漏说了一个,还得不老。”继续指着那碍眼的人,云渺雾凶巴巴地说,年少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哪有老?那个叔叔只是白头发啊!”某孩童继续疑惑。
听闻有关那男人不老的论述,登时,云渺雾的眉就竖了,语音浅大,“那老不死的已经快三百岁了!都是本座的三四倍,这还叫不老!”
啊?听闻这个惊人的年岁,云晓的大脑当机了有一会儿。片刻后,脑袋稍稍地拐过一个弯儿,声音小小,但也足够让耳目灵敏的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楚,“……大你三四倍……那渺雾哥哥,你……你多大?”
惊觉说漏了嘴,这位神殿祭司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了,一个爆粟敲在孩子的脑壳之上,让你这小鬼多问!再敢长舍就别想活命了!
“唉……小雾啊,你都够当人家的曾祖父了,就别和重孙辈的孩子计较了吧?”
一声“小雾”,让早熟的孩子惊得瞪大了眼。俩词“曾祖父”和“重孙辈”,小小手指数啊数啊数辈份,数清楚后望着“渺雾哥哥”,嘴角隐约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