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位者责罪之前先一步跪下认错,这本是为臣者惯为之事。好比是重拳头落在软绵之上,怎么着也解不了气,反倒徒自生闷。
如此这般之后,昭雪帝恼得连说了几个“好”字,
——既然卿等的奏折频频出错,那即是不了解该如何拟折了吧?无妨,孤这仅做了三五日皇帝的人都不懂了,又有何颜责怪尔等?
这话听来并无怪罪之意,跪地的臣子却莫明地,感觉到了不详。
昭雪帝白羽令,他会是个这么容易相予的人?
答案当然为否。
——既然孤等尽皆不懂,那便请位懂的人来授教……如何?
有聪敏者立即给出了昭雪帝其所要的回答,
——汝嫣国师曾代使君权,若要授教,非其不可。
——卿家所言甚是。
不等其他人有所异义,昭雪帝的一句话便下了定夺。令侍者去请国师前来,甚至特意嘱咐了,若国师有些其它事情尚未办完,莫要妨碍。弟子召师者前来本已不妥,若是耽误了师者的其它要事,情何以堪?
言下之意便是请国师莫要来得太早。君是君,臣是臣,君者有召,臣者哪有不立即前往的道理?此番言语中的潜意思,任何人都可以明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满地的新老狐狸,他们均有这种感觉。
腿脚久跪得以致发麻,须发皆白的老者皱叠的眼皮下,昏黄的老眼中有精光闪烁。闪烁的精光只在刹那,两眼一闭,他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司空大人——司空大人——”
“您老没事吧!”
“陛下!陛下——请陛下开恩——”
“司空大人昏厥过去了!请陛下念其年迈放过……臣愿代其受罚!”
“臣愿代司空大人受罚——”
昭雪帝自案后立了起来,望着满地匍匐的臣子,恨得咬牙。且不提这老臣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这晕的还还不是时候……一群老狐狸抓紧机会跟着演戏,新狐狸不知是道行尚浅还是也盼着尽早脱身,也跟着将发首磕叩于地,请他开恩。
风向已变,现在倒成他的不是了。
连门外的侍者亦察觉到殿内异处,慌忙推开门来,一眼见着的,便是倒地的老臣与愿代老臣受罚的众卿。这般的情景,换作你,又会作何感想?
侍者认为自己撞破了不得了的大事,慌慌张张地想要尽早将门扉合起。这个举动,看得昭雪帝的面色一沉,眸底隐含杀意。
门扉将要合起,殿外的暗夜即将消失于逐渐变窄的视线之中——
一只手突兀地伸出,抵在门上。
侍者望着那忽然而自的素手,门扉极致的华美更衬出手掌的惨淡苍然,放到一处,又有着莫明的相合。顺着纤长的手腕,侍者见着了软绸墨袖,这样近的距离,几乎看得清袖上的隐隐暗紫图腾。轻薄且冰冷的寒玉雕琢的无情五官之后,紫色的眸中透着彻骨的森寒冷意。
国师大人是何时来的?方才他惊惶之下竟忘却了留意来人!慌乱地撤下欲合门的手,在国师大人已然踏入之后,才紧急地提示陛下国师大人到了。
白羽令转移视线,望向推门而入的墨袍之人。
“陛下。”躬身行礼,未曾束起的长发因着他的动作流泄而下,铺洒满身。繁复的衣袂与隐晦的纹饰有着某种与奉晨殿相似的细致,优雅的举止更与这般的殿堂相契。殿内辉煌更甚白昼,明亮折射暗夜,出奇地醒目。
……像根扎在眼底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