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
睚欣终于嗤了一声,眼底写满了不屑一顾。
“我没你们以为的那么在乎天道,我只是……”
“没事,有我。”
带着几分清淡笑意的声音突兀出现,打断了睚欣拒绝杀戮的话。
睚欣愕然地看着烟青身影出现在自己所在的石台。那初看像烟,再看如叶,似风非风,如雨如雾的模样,方才把他困住的四面楚歌全都鸣金收兵,好似被掐灭在彼端的虚空,虚影全都安静了下来,像是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睚欣一时有些分不清真假,直到重凌用他那张清俊地脸扯出一张死皮赖脸地表情,道:“小睚,怎么我过来你不高兴吗?真是太没良心了。”
“哦。”睚欣淡淡地应了一声,想:这是真的。这种脑袋病入膏肓的说话方式若是虚景魂影从他记忆里抓出来的一点残片,他都要担心自己能否驾驭万念,万念又能否驾驭得了子息了。
也无怪乎睚欣一时茫然,重凌按道理本来是不可能出现在这个石台上,那无限延伸的石台,就像是一个迷阵,还能在彼此之间构筑起无形的墙壁,阻隔声音与往来,除非白景应允,否则各个石台上的人落定后是无法自行移动,除非是……
睚欣微侧目,视线略微降低一尺余,这才看到缀在重凌身后不远处的大祭司。
“白景大人,”大祭司面上依旧被黑色纱笼所覆,沙哑地声音意味深长,“想必不用我提醒您也知道六道的承袭顺序万不可出错。”
睚欣看着大祭司,仿若隔着那黑色的纱笼与其对峙。
他说:“我记得。”
“正午未及,是传承的好时辰,距离午时仅剩一个时辰……”
大祭司的提醒被打断。
“所以大祭司就来多此一举?”睚欣面如沉水地看着少女那道娇小的黑色身影,声音毫无起伏道:“还是来多管闲事的?”
“我只是来‘放行’而已。”大祭司说着直接抬手晃了一下手腕上的银镯,清脆的响动好似激活了某种无形的机关,石台周遭陡然出现了微风,也不再有无形的屏障阻止人往来。
大祭司作为祭祀之首执掌天命坛和问天石的“钥匙”。做完这些后,她略一欠身,说:“若白景大人没有其他的吩咐,我便不耽误时辰,先行告退了。”大祭司说完一动手上的银环,在那清脆的响动中消失无踪,再出现时已经又到了对面的石台上。
“小睚?”重凌疑惑地看着这一来一往。
睚欣所在的石台顿时只剩下他与重凌,以及一堆重凌看不见也听不见的玄妙存在,而古怪的是,相比方才竟然真的不吵了,至少不如方才雷鸣一样,随着重凌走近他,无论是天意、非暗还是虚景的声音,都像是隔着出了一层水,柔而绵长。睚欣的神志似乎从方才的难以置信中被强拉了出来,尽管还是又痛又吵,却好歹有暇余揣度方才种种是否有留下什么可以迂回的地方。
他看了一眼天命坛漆黑的顶,目光扫过石台下那成片的白衣准祭……
只有同样的“联系”才能作用于万念——这是睚欣六岁就明白的事。
这样的传承他当初不是没考虑过,只是真正面对的时候依旧足以让他手足无措。
“小睚又打算耍什么心眼?”重凌好奇道。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睚欣突兀地反问。
“知道什么?”重凌一脸无辜,“小睚脑袋里藏着的古怪秘密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又瞒了我什么?”
重凌说着维持着那故作的无辜后退了数步。
“你……”睚欣的声音陡然断在此处。
重凌离开他不过三丈,虚景的声音就不受控制的自他意识深处躁动了起来,无比清晰的灌入他的魂魄。
“是混沌!”
“对对,就是混沌。”
“真是个不错的混沌。”
“不愧是天命白景,连混沌都那么好。”
孩童那带着古怪的嫉妒的声音七千八后的响起。
睚欣勉强压制住一部分嘈杂,另一部分又冒了出来。
“白景睚忻,你不救我们了吗?”
“你要舍弃我们了?”
“你要遗忘我们了?”
“你怎么能背叛我们?”
“你怎么能抗拒我们?”
“你杀我们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保证的!”
“骗子!”
不知道是那个虚景带头的,其他小孩的声音接连传出,全都说他是个骗子。
睚欣再度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面上沉静地犹如一个死人。
“小睚!”
“嗯?”
重凌的大喝终于破开那些小孩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
“我喊你好几声了,怎么了?”重凌问。
睚欣抬眼划过重凌所在的方向,好似费劲所有的气力,才艰难地对他说:
“小凌,帮我杀几个人……不,不止是几个,是……”
“多少都可以。”重凌好似听了个无足轻重的问候,“杀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你说……”
“……嘻嘻嘻……”
睚欣耳中安静没能维持多久,虚景的声音又再度躁动起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你们看,你们看。”
“混沌居然愿意帮白景睚忻杀人呢!”
——闭嘴!
他很想吼,可是即便他吼出来,这些嘈杂的声音也不会消失。
这是一种古怪至极的感觉。
只有“未明”没有“非暗”的时候,虚景绝不会逾矩而上,并不能随时出声,他们是死于黑暗,又诞生于黑暗,从古至今都被局限在黑暗之中,唯有黑暗能让他们发声,现在那扇名为“完整”的大门悄悄开启,让他们突兀地、不受控制地出现在白昼,甚至显露出其魂形,肯定是虚景残魂化为万念的一部分。
睚欣维持着神情不变,在一片狰狞、钦羡与怨愤中思索。重凌则不明所以的站在一丈开外,带着一身的雅致,满不在乎的嘴巴开阖着,在睚欣摈除虚景的同时只能从他开合的嘴巴,读到通篇的不知所云以及没完没了琐碎的抱怨。
现在的重凌根本不加收敛,就连举手投足之间都有杀意在往外溢,可他却依旧维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还有那没头没脑一样的古怪脾气。
睚欣看着重凌,从他身上看到一种极致的矛盾,一时有些想不明白那一张云淡风轻的俊脸是怎么能摆出一副无理取闹的样子,甚至从始至终都带着幼稚的毫无道理可循……罢了。睚欣忽然在对重凌莫名的不满里分清了主次。
现在最重要的是为了梦兆、天门与子息,没有白景的力量他想什么都是枉然。
“小睚?”重凌又唤,“你是不是没在听我说话?”
“嗯。”睚欣一时出神,毫无愧意的应了,重凌一阵跳脚,睚欣却从下定决心的这一刻从虚景造出的嘈杂中脱出。
他直觉地抬起眼去看唤自己的重凌,却在彼此视线交汇时看见了一个轻到极致、似云似烟的笑容。
玄赤旋就在睚欣对上重凌视线的同时被抽离剑鞘,在他的眼瞳孔里映出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血色螺旋细线。
“说吧,”重凌满不在乎的笑着,带着云淡风轻地意味:“小睚要我杀谁?”
“准祭。”
睚欣说:
“杀光天命坛里所有的准祭。”
他转向大祭司所在的石台,指着一身深褐色准祭服的白枝。
“就从他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