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绝世的面孔与殷红蔻灵动的笑容相反,没有丝毫表情。
他在,却也不在。
他似人,却非人。
殷红蔻陡然因为直视了白景而感到浑身发冷,而这竟然只是其中一半的天,那上古六神与天为敌之时,究竟是如何的恐惧,她根本不敢想象。
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二者皆不是凡人可企及的存在。
白景睚忻没有说话,殷红蔻却仿佛从那张不喜不怒的脸上读出了意思。
“相由心生。”殷红蔻抬起食指,轻点自己的鼻尖,对白景笑道:“我与你面相相同、命相相冲,心中的本质肯定也有极其相似的地方,你我开始应当都只是想利用寒初珞,后来却陡然转变。改变我的契机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一柄木剑,一个孩童不知天高地厚的宣言……你呢?”
白景不喜不怒地看着殷红蔻,依旧没有说话。
经过许久,在殷红蔻以为对方不打算说话的时候,却听见他道:
“殷红蔻,你真是一位奇女子。”
“何苦要称女子?”殷红蔻笑,“只道我是奇人不好吗?”
“是。”白景颔首,“世间先有人,而后才分男女。六神为求公允,怒而与上苍为敌,成就第一次天道颠覆。天帝唾弃凡愚命数,不甘于臣服,成就第二次天道颠覆……”
白景睚忻说到此处陡然顿住,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殷红蔻却知道。
她说:“若心有不甘,就应当颠覆,不管几次,都要颠覆。”
白景睚忻的表情依旧没有改变,却不禁向她所在的地方迈出一步。
——我能成就第三次天道颠覆?
白景睚忻没有问出心中所想,而殷红蔻却仿若读懂了他的意思。
“嗯。”殷红蔻坚定地点了点头,说:“你能。”
一介凡愚的残魂看透了白景心中的疑惑。
再也没有比这更让白景睚忻震惊的事,可他依旧是那副不喜不怒的模样。
“我……”他想拒绝,想说他做不到,可是对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仿佛再度回到了三魂对峙之时。
他们争执,他们厮杀……命魂最终选择留下他,就因为只有他能驾驭天道,成就无所不能。
面对同样的脸,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始于孤独,终于孤独,被独自留下来承受孤独。
要是连他都拒绝了自己,他还能剩下什么?
殷红蔻的天魂散去之前,说了一段不短的话。
她说:“这两年余,阿珞有你护着,真好。”
“谢谢你护着他,让他不用立即去面对这肮脏狡诈的世间。”
“不过,已经够了。”
殷红蔻轻轻地摸了摸白景睚忻的脸,满是怜惜地说:
“天真会让人狭隘,狭隘会让人愚钝,愚钝者面对你这样千回百转的心思会逐渐自卑,会觉得自己太过渺小无力……如果他一直依靠你来保护,就会逐渐看不清这世间真正的摸样,更懂不了你的选择与用意。”
“你是被根除了六欲的白景,我也封了他的本欲。你应该明白,你们俩都太过特别,能维系你们彼此、让你们并肩前行的,须得是情感以上的特殊存在。”
“你目及天下,与你偕行并肩之人亦必须如此,否则早晚都是分离。”
“你要明白,成就利剑的并非是匠人手中的磨石,而是命悬一线的生死磨砺。”
“放手让他去看看这世间的残酷,这样他才能真正懂你,而不是自以为懂你。”
“你需要有一个能与你并肩而行的人。”
“不然,你早晚会被自身的孤独所扼杀。”
“我……孤独……吗?”白景睚忻不喜不怒地问。
“嗯,孤独,山岳……不,是整个世间都被囊括其内的的孤独。”殷红蔻说,“凡人只要窥窥一眼,就会恐惧退缩,不可能与你并肩而行。”
“幸好阿珞有那小小的一枚神祇碎片,你所需要做的只是让他去磨砺。”
“阿珞该长大了。”
“……”
白景睚忻长久地沉默着,沉默到面前少女模样的残魂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殷红蔻。”
“嗯?”
“在天门的彼端、‘界’的另一头,存在着不同的天道法则,那边的孩子长相会肖似父母……”
殷红蔻何其聪慧,一瞬就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若你是我的孩子……嘻嘻。”
殷红蔻不禁稍事畅想,而仅仅是想象就足以让她笑出声来。
“我的孩子成了白景。”
她的残魂雀跃地在原地旋转了一周,无比开怀地说。
“我的孩子是无所不能的天命之景。”
月白的罗裙荡漾出无与伦比的美丽弧度,许久才徐徐垂落。
“我以你为傲。”
殷红蔻对白景睚忻一字一顿地说。
“我会亘古长久的以你为傲。”
她在消失前轻轻地虚抱了一下白景睚忻。
“孩子,别怕。这世间虽然充斥着肮脏与不堪,却并非不可战胜。”
她说。
“你要相信自己无所不能,就没有存在能让你畏惧。”
随着殷红蔻最后一点执念彻底溃散,她的残魂也彻底消失了踪影。
闪念之间,天道中无数闪过的面孔与声音重归天道,喧嚣着冲白景控诉。
白景睚忻静立于虚空中,任由万念在周遭喧嚣,他却完全不受其侵扰。
世间万事万物仿若顷刻间进入了他面前臆想出来的棋局之中。
死局、僵局、和局……不,他不要这些将他禁锢在规则之内的东西。
白景睚忻走上前去,一脚踢翻了他臆想中的棋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