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得苏梨,每天放学的时候蜗牛一样路过校门的小姑娘。
苏梨点点头,对门卫大叔道了谢,匆忙跑到了教室。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教室门早就关了,四周的窗户严丝合缝,里头漆黑一片。
走廊上的灯光照进教室。
苏梨借着微弱的光,可以看见自己的座位上那些摊平的表格。
它们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地对她宣告着死刑。
“不是……吧?”苏梨小声吐槽。
她的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身体里常年凝滞的血液此刻正汹涌澎湃,心脏好像要跃动出来。
苏梨摸了摸胸口,抚慰激烈的心跳,顺便安抚自己:这都是天意啊天意,谁让陆倾这家伙自己旷课一周还无声无息失联呢?
苏梨望着黑漆漆的教室,思索了许久,尝试着推了推教室门。
门开了。
苏梨:……
八点整。
苏梨带着表格到了秋山医院住院部,却没有找到陆倾。
她无奈在班级群的通讯录里找到了陆倾家的住址,打了车前往目的地。
出租车在市中心转了好几圈,最后绕道到了一片破旧的老城区,停在一个小巷口不动了。司机师傅对着导航研究了半天,迟疑道:“应该在这里面,但是进不去。”
“我自己进去吧。”苏梨小声说,她开门下车,又折回对师傅说,“师傅,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我半个小时内给您发个短信报平安,如果没有发,您能不能替我报个警?”
司机师傅笑了:“小姑娘挺有安全意识啊。”
这不是应该的么?
苏梨心想,大晚上的她出来给陆倾送资料,这本来就已经是严重透支她的安全感了。
陆倾的家在老城区的拆迁区,这里的房子大多已经空置了。每一户的门前都挂着深蓝色的门牌,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年风霜,门牌已经锈迹斑斑难以辨别。
微弱的路灯下,小巷子盘根错节,就像一个巨大的人类心肺血管。
苏梨用手机照着那些门牌,一户户辨别,总算是找到了通讯录上的陆倾家。
她还来不及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惊天动地的破碎声。
几乎是同时,屋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粗暴的声音:“你给老子装个屁,钱呢?我问你钱呢——!”
苏梨敲门的手停在当场。
很快屋子里又一阵响动,男人的声音更加歇斯底里:“那个娘们早就该死了!钱花在她身上就是浪费,早死早超脱!”
苏梨:……
这是苏梨第一次听见这种疯狂的声音。
她的成长环境一直是阳光和煦的三月芳菲天,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仿佛是从深井里传来的声响。
如此的疯狂,带着让人恐惧的暴戾,她不敢再向前了。
苏梨正犹豫要不要放下表格就走,谁知门忽然开了。
陆倾出现在门的那边,在看见苏梨的一瞬间,他的身影明显僵了僵。
室内昏暗的光一泻而出。
灯光下,陆倾的肩膀低垂耷拉着,校服上污渍斑斑,头发濡湿地贴在太阳穴上,眉骨和脸颊边隐隐约约泛着青紫色的淤痕。
苏梨呆呆看着陆倾,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门口。
陆倾盯着苏梨,良久,他才缓缓拉上了校服的拉链,挡住了胸口的污渍。
就这样保持了几秒钟。
苏梨张了张口,吃力道:“要不要……替你报警?”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要缺课一周了,他现在脸上全是伤,这副模样如果去学校的话肯定要成为当天大新闻。
“你走吧。”陆倾说。
苏梨愣了片刻,才低道:“我是来替你送……”
如果早知道是这个场面,我就不来了……
苏梨的话没有说完,陆倾就已经甩上了屋门。破旧的老房子发出沉闷的声响,灰尘抖落在潮湿的空气里。
苏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眼前那道门确实被陆倾粗暴地甩上了,还附带一句跟“滚”差不多作用的“你走吧”。
外头已经起了夜雾,苏梨独自站在破旧的门前,过了一会儿,她把带来的文件轻轻地放在了的门口的石阶上,离开了小巷。
她其实也并不是很生气。
陆倾刚才的样子,就像一只高傲的白孔雀被扔进了淤泥潭里,他虽然并没有表现出慌乱,可是她却怀疑在僵持的十几秒里,他可能连呼吸都没有。
任何时候,高傲被碾碎,都是一件令人唏嘘的事情。
苏梨不想承认自己有一点点的自责。
她在小巷子里发了一会儿呆,走出小巷时发现巷口停着一辆出租车,正好是她来时的那辆。
司机师傅倚在车上,正点着一根烟,看见她出来时道:“小姑娘,打车吗?”
苏梨诧异问:“您一直在等我吗?”
司机师傅笑了:“烟瘾犯了,正好也不差这半小时。”
“……谢谢您。”苏梨轻声说。
这个世界终究是个温柔的世界。
那些活在背阳的暗处的人,究竟有多少重面具?
出租车离开以后,小巷彻底陷入了寂静与黑暗。
过了片刻,小巷深处的那扇门才徐徐打开。
黑暗中,瘦削的少年已经洗漱整洁,缓步踏出了家门,遥遥望向巷口。
他的脸上仍然残留着一丝躁乱,然而目光触及台阶上的文件,那点躁乱就渐渐地舒缓了开去。
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文件被刻意放在了靠近屋檐的地方,并没有被淋湿。
他把文件握在手里,指尖有种错觉,好像纸张上仍然残留着一点点余温。
她是一路抱过来的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