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的伤势根本就没有达到评定伤害级别的地步,所以季柔不会被拘留。”苏詹冷道,“你既没有正确判定局面让自己免于受伤,又不能用伤情换回相应的结果……苏梨,你不聪明。”
苏梨一怔,很快沮丧地低下头。
确实,她最初的计划并不是要走到这一步,她只是想录下季柔胁迫她的证据然后报警而已……
现在这不上不下的伤,其实是白受了。
“……可学校也会惩罚她。”
“可学校不会开除她,充其量是记过。”苏詹道,“你就没有考虑过记过之后会怎样么?你了解季柔么?”
苏梨一怔,说不出话。
她当然知道,如果只是普通的记过,可能还会把原本的小冲突上升为大矛盾。除非她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震慑到季柔,否则未来的日子里恐怕麻烦会更多。
确实是她算错了。可她不想承认。
“……记过也是惩罚啊。”苏梨小声争辩,“如果我在第一次之后选择告诉老师,也会招来进一步的报复,不如一步到……”
苏詹看着她。
苏梨心虚地移开视线,说不下去了。
僵持。
过了片刻,苏梨抽了抽鼻子:“……爸爸,我还没有吃晚饭。”
仿佛是配合她的演出,下一秒,寂静的车厢里响起一阵细微的咕咕声。
苏詹:“……”
后来,苏詹的猜想大部分得到了验证。
派出所的警察找到了学校,学校又找到了苏梨和季柔各自的班主任。几天之后,苏梨与季柔就被双双请到了教务处。
苏梨到得有些晚,进门时见到的已经是剑拔弩张的画面了:教务处主任坐在办公桌后面脸色铁青,季柔就站在他的对面,满脸的无所谓表情,旁边还站着她一脸心累的班主任。
“主任好。”苏梨小声打了声招呼。
教务处主任的脸色微微改善,勉强对苏梨挤出了笑。
“你来了啊,小梨。”教务处主任尴尬道。
苏梨一愣。
她可不认为教导主任看她受伤就忽然对她亲近值猛涨,他最初看见她就像看见苍蝇一样,就算后来态度有所改善也不过是公事公办,今天他这个态度……
苏梨不认为是好事。
果不其然,教导主任狠狠瞪了季柔一眼,对着苏梨却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小梨,你的伤势怎么样?严重么?伤在手腕会不会影响你书写?”
他亲自走到了苏梨面前,拽起她的手腕细细查看。
苏梨的手腕早已经止了血,只留下一层黑色的结痂,此刻被教导主任仔细端详,苏梨感觉自己全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
“……还好。”苏梨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手腕抽了回来。
教导主任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他说:“警察上午来过,你的事情学校已经知道,你放心,学校已经给季柔记了过。”
苏梨点点头。
她的余光看见季柔,季柔正站在一边冷笑。
“不过。”教导主任说,“同学之间还是要友爱为主,所以主任希望你和季柔能够握手言和,以后大家好好相处,可以么?”
可以么?
教导主任的语气慈祥和睦。
苏梨知道,老狐狸还是猜对了,她大费周章的行为很可能换回的回报非常有限。
教导主任望向季柔:“季柔,你和苏梨道歉。”
“凭什么?”季柔叫了出来。
“就凭你把人家打进了医院,还惊动了警察!”教导主任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你还嫌不够事大么,非要进拘留所你才会收敛?!”
“明明是她陷害我!”季柔尖叫,“是她准备了录音笔陷害我!你们所有人都是蠢死的吗!”
“季柔,主意你说话的态度!”
“反正我就是你的耻辱,我说的话你从来没有相信过!”
“你——!”
教导主任气得发抖。
他抡起桌上的墨水瓶,几次想要砸向季柔,最终被季柔的班主任强行拦下。
季柔的班主任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几乎把教导主任搂在怀里,才终于勉强地抢到了墨水瓶放回到桌上安全地带。
他一边不放心地钳制着教导主任,嘴上不断安抚:“主任您消消气,小柔知道错了。”他吃力地瞪季柔,“小柔,快跟主任道歉!”
“道什么歉。”季柔冷笑,“他恨不得苏梨才是他女儿。”
教导主任的脸色青了又白:“你……你要是能有的苏梨一半乖,我……我……”
季柔冷笑:“我就这样子,你不满意,可以开除我。”
场面一度失控。
苏梨原本就是个局外人,冷眼看着办公室里的喧嚣。
到现在为止,她总算明白过来老狐狸那天晚上说的“你了解季柔么”是什么意思,原来季柔跟教务处主任还有这一层的关系,怪不得她能在学校里面横行无阻。
她以卵击石,倒是把教务主任的千金给得罪了。
开除是不可能的,一个警告记过处分,毕业前就会被撤销,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小儿科。
……
纷乱的结果是季柔跑出了办公室,临走之前还狠狠瞪了苏梨一眼。
教务处主任连灌了好几杯茶,才踟蹰开口:“苏梨啊,记过处分也是很严苛的惩罚了,警察那边还需要你配合调查……”
所以,这才是今天这场闹剧的最终目的。
苏梨抬眼望着教务处主任。
教务处主任大约也觉得有些为难,干咳了一声:“苏梨啊,女孩子牵扯进这些事里总归不太好。”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看着苏梨,苏梨在这些复杂的目光下踟蹰。
“主任您说的,很像是我和季柔互殴。”她停顿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可是是季柔欺负我。”
所有人有些意外。
谁也没有想过,向来胆小乖顺的苏梨竟然会反抗。
苏梨就在这些人灼灼的目光下僵持了一会儿,才低着头道:“我的书,被季柔撕光了……”她小声说,“我想要让她赔给我。”
——竟然只是这么个条件?
——连道歉都不用?
教务处主任不敢相信从天而降的惊喜,忙不迭答应:“好、好!我让她把自己的书全部给你!”
“谢谢主任。”苏梨轻声道。
“不用不用,你……很乖,是季柔不懂事。”
教务处主任的表情也有些挂不住了。
做到这份上,他自己也觉得心虚。
乔冉站在苏梨的背后,看着她班上听话的小孩被人欺负,无可奈何地拍了拍苏梨的肩膀。走出教务处门,她才轻轻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苏梨已经走远了。
后来,苏梨从乔冉的办公室里领回了季柔的教科书。
乔冉脸上满是同情:“对不起小梨,学校的备用书并不齐全,所以这些是季柔的,上面还有名字。”
“没关系。”苏梨小声说,“挺好的。”
“苏梨……”
“我回去上课了。”
苏梨捧着写满了季柔名字的书走出办公室,迎面就撞上了陆倾。
陆倾这几天都没有来学校,今天看起来好像比往常更瘦了。宽大的校服套在他的身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穿着衣裳的稻草人。
目光交汇。
陆倾的眼睫低垂,看起来并没有沟通的欲望。
苏梨干脆埋下头,抱着厚厚的书,和他擦肩而过。
也不知道是谁先停下了脚步,在距离越来越远之前,陆倾淡薄的声音在苏梨的身后响了起来。
“疼不疼?”
苏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结痂的地方已经变黑了,她不敢去撕它,只能任由它像一块墨迹一样横陈在她的手腕上。
“……还好。”
苏梨想了想,用了个中性的词汇。
她忍了一小会儿,最终没有忍住回过了头,结果撞上了陆倾嘲讽的目光。
他看起来有些鄙夷,淡淡的讥诮□□裸地挂在他的脸上:“大费周章,就只是为了换回几本教科书,值得么?”
“是她先撕了我的书。”苏梨轻声说,“我只是拿回来。”
陆倾望着苏梨。
她看起来有些笨拙。
指尖因为负重泛了白,手背也惨兮兮的颜色,却牢牢地捧着那一叠书。
就像她说的,因为这些本来就是她的的东西。
陆倾想了想,低声道:“那我呢?”
苏梨一怔:“嗯?”
陆倾就站在距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用一种被丢弃的小可怜的眼神看着她,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轻声道:“我也很可怜的,你一定记得有朝一日把我捡回来。”
苏梨:“……”
苏梨一瞬间有些迷惑,她记得他们似乎是在冷战吧?
是吧?
可陆倾却好像是被重置了的机器。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低垂,瘦削的身体微微耷拉,就好像灵魂淋了一场雨。
苏梨和他在走廊上擦肩而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候恍恍惚惚有种错觉,就好像这些天来的冷漠与疏离,都是她一个人的自编自导。
她记起来了许妄言很久以前对陆倾的形容。
那个时候养生小组还没有建立,许妄言作为a班的青壮年劳动力,经常被大家当免费的劳动力。许妄言每每想要讨陆倾一两句表扬,无所不用其极,却每每都未遂失败。
于是许妄言拉着苏梨吐槽:“陆倾他其实是一个特别无耻的人。”
当时的苏梨并不理解,只觉得想笑,她问他:“是不是他表里不一?”
许妄言摇头:“不是,陆倾其实是那种韧性特别好的流氓。”
苏梨:“……”
那个时候,苏梨并没有听懂许妄言说的话。
不过现在她却大概能了解一点点了。
他自负于大智慧,也用得了小心机。
必要时伏低做小,连语调都会带着小小的鼻音,尾音拖长时让人明显感觉到撒娇的意味。
就像许妄言说的,韧性特别好的流氓。
最无耻的那一种。
几天之后,季柔的处分报告被贴在了学校的布告栏。
老狐狸预料的结果一点都不差,季柔既没有被拘留也没有被开除,只是给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记过处分,外加一句冠冕堂皇的留校察看。
苏梨手腕上的痂还在,风波已经平息了。
期末将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期末考上。
杜晓晓每天趴在桌上长吁短叹,时不时还对着苏梨小声哀怨:“小梨子,你跟陆倾真的闹翻啦?”
苏梨点点头。
杜晓晓哀嚎:“你们暂时和好好不好?让他透露个题啊……”
苏梨正努力攻克着初中二年级的数学试卷,半天才抬起头来:“只是一次期末考,你平常考试怎么不那么上心?”
杜晓晓碎碎念:“那怎么能一样?这次是年兽考。”
年关来了,就算是散打冠军,也害怕三姑六婆的热情关注。
苏梨仍然不解:“可是亲戚间为什么要在过年时谈论不愉快的事情呢?”
杜晓晓沧桑脸:“……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苏梨不太理解,苏家其实没什么亲戚,不过很显然抱着这样思想的不止是杜晓晓。这几天来,每一个午后陆倾的座位旁边就围满了请教的同学,里三层外三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他们之所以这么热络,并不是因为陆倾成绩好,而是因为陆倾是这次的出卷人之一。
数学考试前两天。
苏梨觉得自己临时抱佛脚也有些晚了,干脆吧高三数学的所有公式草草地背了一遍。
杜晓晓看着苏梨的课本上的“季柔”两个字很不解:“为什么不用胶带把名字粘掉?修正液也可以啊。”她看着季柔的名字磨牙,“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借你剪刀。”
苏梨笑了笑:“没关系的。”
杜晓晓抱头:“为什么啊?”这样天天看着那个讨厌的女人的名字,不难受吗?
苏梨想了想说:“古时候缴获敌军战利品,都恨不得上面带着对方大帅的名字,抹去了就没有意义了。”
杜晓晓捶桌:“可是我方最大杀器明显被对方缴获了!”
最近整个年级都在沸沸扬扬谣传,实验a班的高岭之花陆倾已经被七班的季柔拿下,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他们经常人约黄昏后,俨然已经公开化了。
杜晓晓恨得牙痒痒。
苏梨说:“可是上面又没有我的名字。”
杜晓晓:“……”
杜晓晓哀叹:“曾经沧海难为水,近水楼台难得月啊。”
陆倾当然不是月亮。
苏梨也并不希望陆倾能给出捷径。
她不紧张,甚至还有一点点期待。
昨天晚上,她把陆倾的期中考试卷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陆倾说他做错了十道题,她现在刚刚复习到初二数学,勉强找到了两个错误:一个是某个答题中的计算错误;还有一个是填空题里面单位换算错误。
虽然距离十道题还很远,不过能找出来两题,她已经想去外面放鞭炮了。
苏梨就这样自信满满地等到了期末考。
考试的前一天,大家的书桌都被清空,用作了低年级的考场。苏梨抱着厚厚的书去实验室,远远地在走廊上看见了陆倾与季柔的身影。
夕阳下,陆倾的发梢略微泛出了一点金色,与季柔走在一起十分养眼。
就这样狭路相逢。
苏梨低着头喘粗气。
她从教学楼把书抱到了实验楼,已经精疲力尽了。
头发粘连在额头边,冰凉的冷空气浸入到了她的肺,刺激得喉咙又痛又痒。
偏偏季柔并不打算当个合格的路人,她走到了苏梨的面前,趾高气扬:“我的书你用着还好么?”
苏梨平复了一下呼吸,用平静的声音回答她:“还不错。”
季柔的脸色顿时黑了几分:“你最好祈祷有效果。”
苏梨微微喘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季柔的脸。
一阵子不见,季柔下巴上的唇钉已经不见了。现在的她乍一眼看去倒像是沈茜,一头张扬的发型被换成了柔顺的黑长直,靓丽的彩色眼影换成了低调的大地色,就连穿着打扮都开始变得文静得体。
唯有那一双眼睛依旧凌厉而又乖张,一点都不像沈茜。
“没有效果也没有关系啊。”苏梨轻声道,“反正留校察看的也不是我。”
季柔校园霸凌的事情曾经惊动警察,区区一个记过处分,望女成凤的教务处主任必定还附加了什么条件,比如期末考试成绩?
苏梨原本只是随口一试,没想到竟然猜对了。
“你——!”
季柔的脸彻底黑了。
陆倾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季柔的脸色多云转雷阵雨,他的反应是微微退后了一步,站在季柔看不见的角落里,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这画面尤其有意思。
胆小得整个肩膀都耷拉着的树懒,竟然迎头给了暴跳的狮子软绵绵一击。
现在狮子上了火,树懒的脸上又露出了后怕忐忑的表情。
她显然是又怂了。
果然下一秒,苏梨就埋下头,小碎步地路过了季柔,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处。季柔仍然站在原地,一副想发作却拼命克制着的模样。
“你不要和她计较。”陆倾想了想,轻声对季柔道,“明天就是期末考了。”
“……嗯。”季柔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的阴霾。
陆倾温柔道:“主任与你约定了期末考成绩不理想就要留级,有信心么?”
没有人可以对这样温和的声音产生敌意。
季柔回过头,看见陆倾脸上淡淡的温存表情,感觉胸口的气也消散了一点点。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点了头:“当然有。”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