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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百年(2 / 2)

我做了个梦。梦里我一身染血的甲胄,血水绵延一地,背后是紧追而来的天兵及众仙。

我站在南天门前,傲气荡身,像矗立在天地之间的一把剑,昭告漫天神众:千万年来我诛魔惩恶,殚精竭虑,自认从未对三界不起。三界这般待我,不思查证,徒信仙界公主一面之词,先安了我通敌的罪名。一帮子蠢蛋怂货,竟真信我会同手下败将勾结。我无罪,自不认罪,不是你们舍了我,是这三界不值得我无面。

是我无面再不要这三界。

最末一句隐没在云海之中。我跳下了南天门,化作一道流火,不知落向了何处。

我虽然在梦中,胸中的憋屈却怄得我心中泛酸,结实地堵着一道气无处发泄,那声“无面”也如同耳边响雷,将我生生炸醒。

待自梦中遗留的不忿涩意渐渐消散,我方才睁开眼来。一道薄的近乎透明的身影悬在眼前,见我醒转,笑道:“元君可算是醒了,小仙尚有公务在身,便告辞了。”

我哑着嗓子软软地伸出一只手:“仙友且慢。”我如今浑身不着寸缕坐在一汪漫着仙雾的深潭中,只留一颗脑袋,并一双肩在水面上,又将将醒来,灵台蒙尘,六根不爽利,自然得紧扒住眼下这除我之外唯一的活人,求个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我昏的并不彻底。那会儿我做着便是死也不扯人后腿的打算,自行散了魂。匆匆赶来的长昀头一眼看见的,便是我那一副神魂不稳、要死不活的糊涂像,自迅速拦了我,我这一条烂命才得以保留。

我并不晓得长昀是使了什么手段,从风竺同重黎手中救下我,也不晓得后续又生了什么样的事。只晓得濒死之际唤我的是长昀,我被长昀抱着,一路颠簸。可见即便是御云赶路,长昀亦赶得极不安稳,我在他怀中窝得便亦很不安稳。

那时我昏着,却还有心思在心里合计何时过了无尽渊里头的仙河,何时到雷牢,又何时出无尽渊。

长昀抱着我在无尽渊前滞留了好些时候,我依稀听着人谈话,耳外像罩了层膜,隔了层水,水外如何,水内听不分明。

我即便昏着,也不安分。那时我是极不老实的,总探头要听人讲话,长昀口气大是冰凉地说了话,旁人的话一分也入不了我的耳,我偏偏将长昀这句听得分明:“将自己伤成这般,还不老实。阿芜,你何时能叫我安心。”

对于长昀,我终究是怕的,此后便听话得真真切切再没了意识。

那小仙向我拜了一拜,解释道:“小仙是西官苍龙七宿中的参宿,主战事,终年身在此处,所以并不晓得在元君身上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是长昀上仙怀抱元君前来。元君来时三魂不在、七魄不稳,在这泽更潭结魂固魄已百年有余,今日才将将见好。”

我只觉着是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没成想这一场梦却足足做了百年。一场百年大梦。

我蹬了蹬腿,抻一抻胳膊,除却后颈尚有些酸,腰臀坐得些许麻外,自觉已无大碍。伸手在岸上胡乱摸了一通,半天也没摸着衣衫。

那小仙忽然捂起脸来,赧然道:“元君来时的衣衫浸了血,长昀上仙帮着元君褪了衣衫,顺手就拿去了。小仙观元君身形同小仙相似,元君若不嫌弃,便先着小仙的。”

上下一打量,确是个女神仙,我得改唤她作仙子。再一步端详,我这身形确与她神似。

也不知她何故突然要如此羞涩地同我讲话。

仙子抱来衣衫,我道了谢,一面穿一面同她闲聊:“仙子身形为何半透不透,像是一道离体的魂魄。”

仙子满脸笑意僵了一僵,身形一荡,越发通明,少刻替我掩了掩衣襟,叹道:“小仙确实只是一道元神。小仙本也有躯体,只是信错了人,躯体于千余年前的仙魔之战中叫人毁了,一身修为散尽,只能在这仙界最极之处,做个预报战事的小仙。”

我脚下打滑,险险连人带衣裳再扎进潭水。我在心里头呼了声老天,我这一张嘴又做了揭人伤疤的事。我摩挲鼻尖道:“这泽更潭既能固我元神,仙子为何不试上一试?”

仙子道:“元君有所不知,这泽更潭同那泽更水一般,乃是由祖地流出,自万年来,连上元君,统共只三人入其中,才有结魂固魄的功效。”

我眉角突突,眼皮跳得厉害,直觉这并非是什么好兆头,因着我跳的那个眼皮乃是右边那个司祸事的主。

仙子不知我这一腔心事,嘴中兀自不休:“这三人,一者是元君,一者是无面上仙,这最后一者则是凡间九尾狐族的狐后,可真要论起来,元君同其他二者实则俱是一人。其实千余年前小仙同元君便有缘分,千余年之前,元君还是无面上仙时,曾欲为小仙重铸己身。只是小仙并未答应。”

我的身子晃了又晃,腿肚子软了又软,将将补好的魂魄似乎又失了三魂。

天帝在上,无面这一重身份我尚才在接受途中,前尘往事尚未想个通透,这如何又来了一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