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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 2)

一路心惊胆战、被自己编造的骇人故事吓得跑回家,我从院子里的井里打了几桶水,又去厨房烧了水,倒在浴桶里,痛痛快快地洗了澡。---尽管白天睡了很久,晚上躺在床上去还是有了睡意。大约月光在我这里只能了转了朱阁,低了绮户,照不了无眠了。

一大早是让院子里老槐树上的鸟儿的叫声唤醒的,头还是有些疼,昏沉沉的。

因贪恋凡人的生活,总想着住在热闹的地方。奈何凡人的寿命短不过烛火,他们老去,而我依旧风华正茂。原本想和他们一起生活,但五七年就要换个地方住,委实麻烦,几百年过去我这个想法便散了许多。

初初我搬到这个小城时,跟着一介绍房子的妖在四通八达的妖巷里瞎转悠,一眼就相中了这棵老槐树,就买下了这个小院子。小院子不大,我种了些喜欢阴凉的花,因为我估摸着到了夏日,老槐树繁密的叶子一长起来,整个院子全是树荫。树下还有一张石桌,周围围着几个石凳。要是有人陪着,是个喝酒、下棋的好地方。然而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不会揣着春愁的心自己在院里小酌,故而先前石桌全是尘土。今日却是不同的。今日是我和隔壁兔子相约喝酒的日子。

我麻利地把自己拾掇好,拿了块抹布沾些井水把石桌擦了个干净,石凳也擦了个干净,亮得我一度以为能照出人影。我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一罐百花蜜,洗了两只茶杯冲了两杯蜜茶。又洗了两只酒杯,坐在石凳上,就等兔子过来了。

我抬头看了看老槐树,它刚刚抽出了芽,看得我心直欢喜。我是打定主意今年多酿几罐槐花蜜,这小城里我认识的人少得可怜,给他们每人送一罐,我自己得留少说八罐。我漫不经心掰着手指数着自己还剩多少钱,又开始苦恼再写个什么样的话本子。还没想个开头儿,更没想个结尾,兔子就来了。他抱着一大壶酒,小跑着来了我跟前的石桌。

兔子比我小了整整一百年,人样时个子不比我,但不知为何他看上去像是我的兄长。他没留胡子,眼睛圆溜溜的。他很喜欢人类,就仿着人间女子的喜好把自己的双眼皮弄得很明显。人样时,他的牙齿很整齐,不像他是只兔子时,门牙缺了一块。就凭这一点,我断定他的修为比我深。我终究是从化成个人样就按照那个人样长大,想改一下自己的模样都做不到。我前天跟兔子说这件事时,他说我是太懒于修行了,到现在都不能易容,实在丢了妖的脸。一生气,我就没再没理他。他好言说了半天,我才答应和他今天喝酒。我这个蝴蝶,可真是小气。

兔子豪爽地把酒往石桌一放,叽里呱啦地开始说起来:“花逐,我跟你讲,这壶桂花酒是我前年酿的。就为了酿这一壶酒,我前年秋天可是废了老大功夫在院子里拾桂花,酿好就埋在了桂花树下。要不是你说想喝酒,我准是把它再埋几年,等我娶媳妇儿时再喝。”

前年?我信你个大头鬼!这贪心兔子我三天摸清了他的脾气,典型的记吃不记打,有点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绝对留不到第二天。这准是他一大早就去了巷子另一头,在老柳树下的老头儿那里买的。

我冷哼一声,没理他。

他似乎有些尴尬,摸着鼻子坐下,“先不管这酒啥时候的了,我们喝酒吧。”他把他面前的酒杯倒满,推到我面前,又把我面前的空酒杯拿走倒满。整个过程眼睛盯着酒一动不动,鼻孔放大,整张脸上满是向往,我居然还听到了他咽口水的声音!啧,我刚刚是该去买几个小菜的,否则这壶桂花酒我喝不了几口。

兔子倒好酒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他把酒含在嘴里,闭上眼睛,片刻后才咽下去。他露出满足的神情,对我说:“酒,就不该直接咽下肚去。怎么说都应先让舌头底下、牙缝里都渗满酒的香气,那时再吞咽下去,才是妙。”

这他奶奶的什么歪理?!我没应和他,把蜜茶推到他跟前,让他尝一口。看他端起茶杯,我才把面前的酒送到嘴前抿了一小口。www.dizhu.org这桂花酒是有些年岁了,醇香丰盈,阳光下色泽竟然像花蜜。

兔子“咕嘟咕嘟”地喝完蜜茶,不讲究地拿袖子往嘴上一抹,“花逐,你这蜜是真的好,我能多尝尝不?”

我巴不得他多喝蜜茶,留更多的酒给我,忙不迭地点头:“只要图松兄愿意喝,只要我的花蜜够,准管你喝。”

他感激得看着我,一点都不客气地舀了一大勺花蜜放进他的茶杯,又冲了茶,继续“咕嘟咕嘟”。

忘了说了,这只兔子叫图松,“图”取了“兔”的谐音,“松”是他欢喜的女子家外的松树,知道他名字含义时我还嘲笑他来着。不过他欢喜的女子早就没了,人的一生几十年,过了就过了。第一次跟图松喝酒时,是搬来的当天晚上,他说要祝我乔迁之喜,不认生地进了我家门,自说自话把他的家底透了个遍。他醉倒后,拉着我的袖子哭唧唧地跟我说,他看着他欢喜的人从一个粉嫩嫩的小娃娃长成一个乖张跋扈的小丫头,又长成一个温婉贤淑的少女。他说他欢喜的人在嗅青梅的时节看上一家公子。他说那二人两情相悦,那位公子三茶六礼、明媒正娶。他说他欢喜的女子出嫁那天他刚能化成一个少年,也是那天学会了喝酒。他的泪和鼻涕沾满了我的袖子,我当时真的恨不得扇他俩大耳刮子,都过去一百多年了,那姑娘投胎转世都能两个轮回了,还念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啥?我看他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就没出手揍他。妖啊,都是痴情的,要不怎么会被说书人来回说呢?

我喝完杯中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无端又起了心事,我不打算因为喝慢酒而醉酒,也不想喝快酒,再喝一杯我就不喝了。

兔子很快把烧的茶水喝完了,百花蜜还剩好多。他看着我,颇不好意思地问我:“花逐啊,咱俩换换行不,我把我的酒留下,你把这大半灌花蜜赠我吧。”

求之不得,我欢喜地点了头。

兔子抱着蜜罐子来回摩挲。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神神秘秘向我示意凑近一点,我前倾了身子,他耳语似的跟我说:“你听说了么,有人死了。”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腮帮子上,“死个人有啥好新鲜的?!”

他捂着腮帮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居然打我?!我话没说完呢!”

我不耐烦地喝完杯中的酒,道:“你说,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得再赏你个耳刮子,腮帮子肿得左右对称才好。”

其实我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妖,还是个人前君子、人后暴脾气的妖。兔子脾气忒好,我活了这么久敢欺负的也就他一个,不欺负实在是委屈我自己。他应是连个能欺负的都没有,有也不会去欺负,他连个蚂蚁搬家都得让路,委实善良得可爱。

他委屈巴巴地说:“死去的人胸口上有个大洞,心被剜去了,死不瞑目。”

我这会儿不能不认真起来了,像我这样没本事的胆小鬼得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生命安全。我问兔子:“你怎么知道的?”

兔子揉了把脸,“一早去巷子那头的老头儿那买酒时看到的,路过时死去的那人血还是温的。”

……这兔崽子果然是买的酒。

我手撑着桌子托着脸想,在这个妖巷看到了尸体,那岂不是……“你是不是觉得是别的妖做的?”

兔子点头,严肃地说:“我这次是见到了,先前我也听说过,这几个月每月初一都会死一两个人,死法也是被剜去了心。”

我心里一惊,乖乖,这小城是怎么了?!我的消息是多闭塞,到现在才听说这种死法?!还好昨晚我回来的早。我这边还没把自己的心跳稳住,就听兔子闷闷地说:“你说这杀人的妖不会就在我们这妖巷里吧?”

我的心跳又开始飙速了。真要是妖巷里的妖,我睡觉还能安稳么?我仔细思索了这个问题,从来没失眠过的我恐怕依然能睡好觉的。但能安稳睡觉不代表我还敢出门啊。胆子小好奇心又重的我问兔子:“要不趁着正午,阳气最盛,我们去看看那尸体还在不在?”

兔子的眼睛一亮,放下蜜罐子拉着我就出去,到了门口,他突然停下,我眼睁睁看着他眼里的亮光灭了,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花逐,阳气盛防的是鬼,挡不住妖。”

我无语。他说的简直不能再有道理了。毫无疑问,恐惧扰乱了我的思绪,我连这点常识都忘了。但这妨碍不了我非要去看一眼的心。瞅了一眼院中的老槐树,我看似不屑地说:“光天化日之下,妖是不会害人的,自然也不会对同族厮杀。”

兔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让我好生羞愧,他犹豫再三,还是拉着我去了。

我原以为巷子就是从头到尾是个直的,用不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能从这头走到那头,然而图松这个不靠谱的带着我东绕西拐兜了好大一圈子才到了巷子另一头。我虽不至于累得气虚喘喘,但本就头疼,绕来绕去绕得我头发晕,真想把兔子的腿卸下来给我自己用。